4月5日，中国的清明节，瑞典的复活节。东西方人类的祖先以超越时空的大智大慧安排了这个注定与生死相关的日子，在这一天的中国再次得到印证。

    一早从北方滑雪地驱车400余公里往家赶，回到家中，首先想到的是打开电视看CCTV4的频道。要说山西王家岭这几天牵动亿万中国人的心，一点不为过。近年中国几场大难之后，央视记录大片的水准见长，音乐声起，画面衔接，悲壮情节，天衣无缝地扑面而来，很难不让人动容。井下的矿工有知有灵，百米之下也会有感于为拯救他们生命而上演的《看不见的战线》和听不到的《集结号》。

    有消息传来，115人被困8天8夜后获救升井，走出鬼门关，与死亡说再见。中国安监总局局长骆琳掷地有声向世界宣布，此时此刻创造了生命坚守和中国救援史上的两大奇迹。

    我依然相信，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是可以创造出来的。可是面对这种人祸引发的大灾难，遑论奇迹，我有泪在心。但愿局长大人的精辟对得起几千施救人员的奋战和被救工人的坚持，而决不是出自以祸求福的心理。这么大的事故，最悬的是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可有些网民跟着大唱赞歌了。为这帮看客，我真是有鲠在喉。救出了人，感谢党和政府；死了的人，在地府阴间会诅咒什么呢？地方官员不甘人后，山西省长王君放言，要创造一个被救矿工最快康复的第三奇迹。这着实让我愤愤不平，有气在胸。这时候拿奇迹说事，幽默得跟煤的颜色一般黑。回放事故发生后的报道，胡温紧急批示，各级官员争相靠前指挥开赴矿区，夜幕中车队成龙，浩浩荡荡，宛如银河直落九天。早干嘛去了！要按次序排列，事故的发生本身就是第一个大奇迹。老矿井内满是积水，几百工人头顶个大水雷挖煤，渗水现象有人报告，无人制止。这还不够奇迹？办不成大事又无事不管的全国总工会急拨200万救济款，对耗资上亿的救援充其量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早用到安全培训上，王家岭几百矿工个个能成安检员。多少次科学救人不及做到一次性科学生产。亡羊补牢、疲于奔命、治标不治本的救援，把安监总局升到部级也无济于事。过去说日本人开矿不管中国人死活搞“掠夺性开采”。日本人早被打回老家了，中国人总该珍惜中国人生命了吧？！

    从小看电影《燎原》，刘少奇有句名言“工人连在一起就是天”。从此我把这句话和煤矿定格在一起了。真正下矿井是1975年10月，我接待英国约克郡矿工工会代表团，遍访了中国北方主要煤矿，下过几次矿井都记不清了。不过，各地矿领导爱夸海口我是有领教的。那年头，国民经济到崩溃边缘，东北那旮旯矿领导说矿工有肉吃有酒喝。全国人民供应的票证中，唯独矿工有定量供酒之说。在抚顺看完矿区，中饭点上被带到一个叫大伙房的地方。空空如也的大厅里摆了张大桌，比北京人大会堂宴会厅的都大。四个老外，中方陪同围满一桌。不知是不是那天刚杀了头猪，除上不了桌的都上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气势，让我一介书生看得目瞪口呆。矿领导说，有人叫我们煤黑子。其实我们最干净，每天洗一次热水澡，哪一级也没这条件。在唐山矿，领导介绍说我们没有一个矽肺病人，彻底解决，世界第一。我是不敢翻译出来给老外，因为我们刚走访过躺在家里的矽肺病矿工。可那位领导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看老外没反应，又说一遍，我还是糊弄过去没翻。他当时老大不乐意。事后我硬着头皮等领导批评，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别看煤矿领导说话口气大，事故和死人的数打死也不说。据说是那时社会主义国家的惯例。不过全国煤矿工会领导透露给我，每生产若干吨煤要死一人，每年全国煤炭生产总量除以这个吨数，死多少人就基本算出来了。从此，我特别害怕听到煤炭行业夺高产，那不就等于夺命吗？

    代表团成员艾利克因肺部不适，我陪他去北京医院检查。等待检查结果时，大夫同他聊天，说年轻时读到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对英国矿工的描述，艾利克满含泪水以身述说。我这才发现他身上某些关节部位的肉是发黑的，煤都长到肉里去了。可是，看看现在，不管是姓资还是姓社，英国煤矿连续多年是零死亡，而中国呢？

     王家岭除115人获救外，是不是还会有奇迹出现，我不敢去想，希望的是人们不再指望靠人间奇迹来获得人类社会的进步。煤矿事故还会发生，但希望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死人的事更不要发生。如果安监总局能成全我一个心愿，就从2010年4月谱写中国安全生产新的编年史册。

丘山白水  2010-04-09